恋猫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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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恋猫记 (第3/3页)

,是一种神秘的惩罚吗?此后的三天,牙疼愈演愈烈,而那只猫也再没出现过,甚至连隔壁的女邻居也无影无踪了。我用力敲她的门,却没有反应。我只能到楼下去打听她的情况,楼下一位老太却说从没见到过我所说的这个女人,并且还说我隔壁那间房已经十几年没住过人了,根本就是空关着的。至于那只猫,老太也从没见过。

    真不敢相信,可难道我亲眼见到的都是假的。于是我又忍着剧烈的牙疼,问了这一带其他十来户邻居,都得到了相同的回答。他们建议我到精神病医院里查查是不是有什么病,还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我遇到鬼了。

    不,它(她)和她都是的的确确存在的,到底是我疯了,还是整个世界的人都疯了。我有一种感觉,如果不弄清楚,可能我的牙疼一辈子也好不了了。我决定冒一次险,用力地撞开了隔壁的那一扇门。天哪,这房间与几天前的景象完全不同了,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,房梁上结了密密麻麻的蛛网,家徒四壁,空空荡荡的,布满了凄惨阴冷的空气。的确是许多年无人居住了,可前几天,我明明在这房里与那女人说过话。噢,我的牙疼又开始折磨我了。

    我疼得浑身软了下来,坐倒在地上,扬起了一地的灰尘。我回想起那只猫,但剧烈的牙疼使我脑中天昏地暗,但我唯一清楚的是,我明白我已永远失去它(她)了。

    忽然我仿佛看见了什么,那是南泉山上,南泉和尚的徒弟赵州正头顶着草鞋,走出山门。他在向我微笑着,镰刀与南泉和尚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座高大的禅院与一只复活了的猫。

    我现在终于能明白赵州为什么要头顶草鞋了。

    写于1999/6

    附录:

    关于南泉斩猫

    本人的《恋猫记》在榕树下发表以后,众多网友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,有好的,也有歹的,但我从不介意,我甚至希望大家都能来批判我,最好开一个批斗会,这样才能使我保持清醒的头脑。

    南泉斩猫是一个古老的故事,我中学的时候就知道了,两年前又看了三岛由纪夫的《金阁寺》加深了我对这个故事的印象。这种印象一种纠缠着我,终于使我在1999年的六月完成了这部幼稚的小说《恋猫记》,压到一年后的现在才放到网上发表,正是说明了我对它的疑惑和犹豫不决。

    许多网友表示无法理解南泉斩猫中的赵州为什么头顶草鞋。这是很正常的,我说过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赵州的行为,所谓的解释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,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终级的答案。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思考,相反,越是艰难的课题越能激发起人类探索未知的勇气。

    我欣慰地看到了许多网友发表了各有千秋的独到见解,即便是表示不理解的,也想必是经过了一番思考的。也许我们并不需要什么最终的解释,争论的过程就是我们走向成熟的必由之路。“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”,我指的是南泉斩猫,对于这样的一个课题,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的。

    其实这也正是这部小说的核心,在这部小说中有关“我”和猫的情节都是次要的,我自己认为甚至可说是我的败笔之一。最重要的是南泉斩猫,与小说的明线相比,这是一个内在的线索,一个更逼近我所想要表达的思想的线索。这个故事不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,是经过了上千年的思考的,它永远也不会过时,因为我们永远都不会放弃对美的追求。

    我来谈谈我个人的见解。在本文中猫只不过是一种象征,对美的象征,大多数人们都是追求美的,如果大家都想拥有有限的美,则必然与无限的物质世界和欲望相矛盾,于是争执乃至灾难就在所难免了。

    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消灭这种美,于是南泉和尚就这么做了。但接下来难以理解的是赵州头顶草鞋走出门去的行为。绝大多数人都表示不可理喻,但上千年来也有许多人做出了他们的解释,但互相之间出入都非常大,甚至于争论不休。

    我想,解决问题的关键必须要上溯到源头,源头就是美,什么是美?唐朝以胖为美,今天以瘦为美,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劳动就是美,自古以来,对美的认识也没有过标准答案。我认为在人类产生之前无所谓美,所谓的美是人类的一种感觉,是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的产物。动物是没有美感与丑感的,蜜蜂要往花中采蜜是它们生存的手段,老虎生了漂亮的皮毛,一是为了伪装,二是为了威慑。但许多我们人类认为是美的东西在人类存在之前就存在了千万年,它们在被有审美感的人类发现之前是同样是美的,但那时它们的美是毫无意义的,至少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是无疑的。而在人类眼中,同一样事物,它有美的,也有不美的,并不是事物本身有什么变化,而是欣赏的人发生了变化。所以,美不是一样东西,美是一种关系,一种主体与客体的关系,我们通常认为美的对象是主体,而观察它的人是客体。我认为应该是完全相反,主体是人,客体才是某一样事物,这样才能解释许多审美观中的矛盾。

    所以,如果美是这样一种关系的话,那么美的根源就不在于美的对象,而在于主体,也就是人的心中——人心才是美的根源。这种美并不是我们以往所说的“心灵美”,所谓的“心灵美”并不是真正的美,只不过是道德意义上求善的过程罢了,实际上是混淆了美与善的界限。事实上“真、善、美”是三个不同的概念,包含了三种不同的求知方向,这是题外话了。

    正因为美的根源在人的心中,如果人心中没有美的概念,那么从这个人的眼中看到世界就全部都无所谓美丑了。所以,人心是各异的,作为客体的美以及追求美的过程也是各异的。当然,大多数人眼中,雪白可爱的猫自然也是美的化身,于是,产生了争执。南泉和尚认为这种争执的根源在于猫,猫是祸水,必须要除掉它,才能消灭争执的根源,所以他斩了猫。但赵州不这么认为,他把草鞋顶在头上,以草鞋意喻因为痴迷于美而产生的痛苦。解决这种痛苦的办法不是把草鞋扔掉,因为人是不能不穿鞋的,草鞋和猫一样都只是替罪羊,是人类欲望的替罪羊。猫是无辜的,它的存在自有它的理由,它的美是天赋的,一切都是人类的自寻烦恼。美的根源在内心,由此而来的痛苦其实也来自内心,就算消灭了美的对象,但能消灭美在你心中的根源吗?

    不能。

    所以,我在《恋猫记》中特意安排了“我”牙疼的情节,也许是因为我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,牙疼的确在折磨着我。可更重要的是牙疼象征着一种根本性的东西,你永远都无法摆脱它,只要你心中还存在着对美的追求。猫也是一样,南泉和尚即便把猫处死,就真的能消灭他弟子们心中对猫的妄念吗?不能。以猫作为象征的美永远存在于这些和尚们的心中,不管猫是否出现,也不管猫是否被杀。美是千变万化的,但在你心中,美却又是同一的,美的概念既可以抽象,也可以具象,抽象为美,它伴随你一生,具象为猫,它同样可以在你内心世界活一辈子。因为你是人,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你有权利从你的内心出发对客观世界做出自己的评价和理解。人类从来就是追求美的,亘古以来,就有一个梦想美,发现美,追求美,热爱美,乃至于痴狂于美,痛苦于美,最终毁灭美的方程式,这样的例子,举不胜举。许许多多大自然或是人类自身所创造的美,都因为这个方程而被毁灭,难道罪过在美的事物身上吗?不,罪过在我们的内心,在于对美的欲望。解决它的办法既不是毁灭美,也不是放弃美,而是宽容美,我们所要承受的恰恰是我们自己。美,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内心,饶恕它吧,也就是饶恕了我们人类自己。

    我想到了当年禅宗五祖弘忍和尚要选继承人,条件是做出一首好“偈”,大弟子神秀做了一首:“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;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”弘忍表示不能接受,后来,一个叫慧能的砍柴烧水的和尚做了一首“偈”: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于是,弘忍和尚便把衣钵传给了慧能。

    慧能就是著名的禅宗六祖。后来,他流亡广东,说出那句著名的关于风动幡动还是心动的话,结果被打入了主观唯心主义的糟粕行列。但不管在哲学上如何争论,我们能看出神秀的偈正代表了南泉斩猫的行为,而慧能的偈则正是赵州头顶草鞋的美学基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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