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二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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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二章 (第2/3页)大唐在西域的大都护府,只有兵力五千余人。
大部份作战,都是征召胡人。
若是胡人战败,仅凭裴行俭手中那点兵力,还要分散各城戎守。
情况不堪设想。
阿史那道真大声喝道:“那些胡人仆从,带两个能说话的过来,本将亲自问讯。”
“喏!”
斥候马上抱拳,飞速回奔。
过不得片刻,便领了几个胡人将领过来。
这些人头上包扎着伤口,血水从缠头的绷带渗出。
有的只剩下一只眼睛。
还有的身上犹自插着半截断箭。
一见阿史那道真,便发出哭天抢地的哭喊声:“将军,将军,还记得在下吗?昔年将军征西突厥,我曾在将军麾下效力,我是木沫族人头领。”
阿史那道真低喝一声:“不许哭,休乱我军心!”
被他喝住的胡人,顿时一凛。
忙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。
“安西都护府究竟如何了?”
“回将军,大食人的军队,已经攻陷了疏勒和焉耆,于阗也摇摇欲坠。大都护裴行俭的大军守着龟兹城,但被大食人团团围住,十分危险。”
“你说的这些,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?”
一把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说话的胡人一个激灵。
抬头看去。
只见在阿史那道真身旁,不知何时多出一骑黑马。
马上的大将,身材巨大,怀里抱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。
双目平静的看向自己。
此人面黑黝黑,双眸深邃,气度不凡。
多看几眼,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之感。
胡人将领心中剧震,颤抖着学着唐人叉手行礼:“可是……可是苏将军?”
“大胆!”
一员唐军将领一声大喝:“此乃我大唐征西大总管,苏大为。”
这一声喝,直领胡人将领骨碌一下坠下马来。
顾不得查看伤势,跪在地上重重磕头,颤声道:“小奴乃突骑施木沫族人,昔年曾追随大总管征西突厥。只是当时小奴地位卑下,未能近处一睹大总管天颜。”
有他带着,跟着他一起来的数十胡人吓得一齐翻身下马。
齐刷刷跪了一片。
人的影,树的名。
苏大为成名之战,便是征西突厥。
尔后又参与对辽东作战。
但真正使苏大为登上大唐名将巅峰的,乃是对吐蕃一战。
苏定方挂名大总管。
实际的作战指挥,乃是前总管苏大为。
自那一战后,苏定方殁于军中。
苏大为正式接过大唐名将,大唐军方支柱的地位。
胡人畏威而不怀德。
他们素敬强者。
听说是苏大为亲临,一时间敬如天神。
纷纷磕头不已。
苏大为怀抱着皇子李旦,语音平静:“起来吧,回我的话,方才你们说龟兹被大食人围了,这是多久以前的消息?”
“回大总管。”
胡人们战战兢兢的起身,以右手抚在左胸,向着苏大为恭敬鞠躬。
那是一种虔诚得好似朝圣的姿态。
那是见到心中神明的模样。
哪怕苏大为现在叫他们去死,他们都不会犹豫。
因为在这西域,强者对生灵,拥有绝对的支配权。
而大唐名将苏大为,便是强者的巅峰。
当世最强的那个传说。
“我们从于阗城逃出的时候,听说龟兹被围,但是没有亲眼去龟兹城印证,现在距离我们逃出来,已经过去了七日。”
苏大为转头看向跟上来的安文生:“龟兹城存粮和军略储备能支持多久?”
“三月有余。”
安文生道:“龟兹是西域重镇,也是重要枢纽,储藏富足,大都护迁来时,又加固了城池。”
苏大为心中默思片刻点点头道:“以裴行俭之能,哪怕是大食人围住,只要粮草不缺,支撑下去不是问题。”
阿史那道真又问:“但以裴行俭的本事,怎么会困守孤城?”
裴行俭是大唐唯二名将。
仅次于苏大为。
任何一个名将都不会把自己陷于死地。
阿史那道真以己度人。
若是自己,绝不会困于城中,而要带骑兵出城,做为犄角之势,或者战略撤退,以做后图。
苏大为不假思索道:“原因有三,第一点,若是裴行俭撤军,龟兹必陷。大唐安西都护府将亡于大食人之手,这对我军在西域的军心士气,是不可估量的损失。”
安文生、阿史那道真,以及赶上来的阿史那顺、阿史那延,程处嗣、萧规和李敬宗等,都微微颔首,表示认同。
唐军在西域已经连续败过两次。
若是大食军将安西大都护给灭了。
那就完了。
砸掉一块招牌很容易。
但是要重塑信心,至少会花上十倍精力。
唐军能在西域维持存在感,也是从太宗时期,数十年如一日对西域用兵,一个接一个大仗打下来,一场接一场胜利赢回来的。
“第二点,龟兹城不仅是大都护府,还是我军重要枢纽,里面储藏有大量粮草辎重,兵器储备,若撤离,这些东西无法带走,只能付之一炬。
而失去这些补给,在野外,以我军的实力,更容易被敌人追上围歼。”
这一点是李敬宗等人没想到的。
不由心中一凛。
只想着不要困守孤城。
可若在野外。
唐军不可能带太多的辎重补给,也就意味着更容易被大食人给追上。
到那时,数千唐军将被多达百倍的敌人给淹没。
守住龟兹,虽是孤城。
但何尝不是一种自保的策略。
至少依托城池,能最大的发挥唐军军事重镇的防守优势。
大食人就算有十几二十万人,也无法在小小的城下,将人数完全展开。
这样人数优势,反而发挥不出来。
见众人听明白了,苏大为继续道:“最后第三点,乃是裴行俭的计策。”
“大都护的计策?”
“你们只知大食人的兵势,只知我军在西域存在劣势,却忘了裴行俭本就是天下有数的名将。”
苏大为平静道:“名将是什么?先为己之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,不可胜在我,可胜在敌。昔年裴行俭曾任长安县令,我为不良帅。
我素知他的智略。
而且他与我兵法同源自苏定方。
作战最重谋局。”
众将一时瞪大眼睛,摒住呼吸,竖起耳朵,听得忘乎所以。
就连苏大为怀里的李旦,以及站在马上的那群胡人,都支愣起耳朵,听得如痴如醉。
这是什么?
这是当世第一名将,对战局的分析。
对人心和形势的分析。
能有机会听大唐第一名将的思维战略,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?
寻常人哪有这般天大的机缘。
这是有了大气运,祖坟冒青烟才有的机会。
只听苏大为怀抱李旦,骑在马上继续道:“若我是裴行俭,想要拖延大食人的攻略,尽可能保存安西四镇是必然,可若安西四镇无法全数保存,那便重点守住龟兹。
可是守住龟兹就够了吗?
为将,能战则战,不能战则守,不能守则走,走亦不能,唯亡而矣。
既然算到敌人大军会来,会被百倍兵力围城,固守是一策。
如之前阿史那道真所说,分出轻骑以做犄角,也是一策。
甚至以斥候混入大食人军中。
或轻骑伺机毁坏大食人后方补给。
只要能混乱大食人的组织,打断他们的进攻节奏,都是可行的策略。
但这些,都只是拖延时间,是居于劣势的无奈之举。
无法改变根本劣势。
到我与裴行俭这个程度,想的不光是守,更要想如何扭转局面,取得胜利。”
名将之所以为名将。
就是在任何绝望的时候,都存着求胜的渴望。
有着强烈的胜利欲望。
心中所思所想,不是如何活着,而是如何求胜。
如何死中求活。
“我料裴行俭已经知道我会来,他固守龟兹,既是保存实力,同时也是等待我率大军到来。也只有他以身为饵,才能将大食主力,牢牢吸引在四镇之地。
待我大军一到,可收里应外合之效。”
苏大为长笑一声:“裴大都护,想的是毕其功于一役,与我联手,将大食人留在西域。”
这番话,听得所有人心中一震。
安西大都护,想的是与苏大为联手做局,里应外合?
乍一听,过于玄奇,难以置信。
可细思,又有道理。
以裴行俭的用兵,的确可能想到这一层。
普通将领想的是如何应付眼前局面。
只有名将的目光,能超脱眼前的凶险,看到许久的未来。
早早预留伏笔。
是为庙算。
裴行俭知道大食人要来。
裴行俭也知道以安西大都护的实力,不足以应付十几二十万敌军。
他更知道,有种种方法可以拖延,和迟滞大食人对四镇的用兵。
但那些战术,在这种层次的较量中,都无法改变整个战争的攻守态势,相反,唐军的战术会激起大食军相应的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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