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Scent of a Wom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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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正文 Scent of a Woman (第3/3页)

意外:“不是你自己买的?”

    他喝过酒人会有点迷糊,因为他的酒量约等于无,此时一双电眼更笑成了桃花,像偷吃了糖的小孩:“不是,是酒店总经理送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为什么要送你香槟?难道是你影迷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他得意洋洋地扬起脸,“他觉得我昨天的行为非常帅,所以送我香槟。”

    “行了。”她把他手中的杯子拿走,“吃米酒你都能趴下,还喝香槟。上次周年庆你跟老板喝了两杯香槟,结果差点没醉得一塌糊涂,还记不住教训。”

    他像扭股糖一样缠上来:“文昕……为什么你总对我这么凶?”仿佛是抱怨,其实是撒娇,因为他伸手抱着她,像抱着只小狗般,用自己的下巴在她发顶蹭来蹭去,然后还扳过她的脸,特别无辜、特别希冀地盯着她。她被他盯到心里发毛,一把推开他。

    几年前在横店的那个晚上,他们一块儿吃宵夜,喝了很多啤酒。她没想到他喝啤酒也会醉。其实他喝醉了跟没醉没多少区别,走路很稳,一路上还唱了那么多支歌给她听……

    真快乐啊,那个晚上,特别的无忧无虑。他还是刚刚入行的新人,她刚刚失恋,可是哭过之后,有一种割舍的痛快,那时候到底是年轻……失去怕什么?人生这样漫长,她一定可以遇上更好的男人。

    那个晚上回到宾馆,她的房间比他的近,所以她一边开门一边与他道晚安。他本来已经说了“晚安”,声音喑哑,可是仿佛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,他已经捧起她的脸,深深地吻住了她。

    后来的一切全是混乱不堪的记忆,唯一记得的是在最最无力也是最最欢愉的刹那,他曾经如同叹息般在她耳畔呢喃:“我爱你!”

    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,仿佛隐藏着痛楚。她忘了其他,就记得他细密浓长的睫毛,像是整个世界都那样塌覆下来,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Marilyn有次曾说,男人在床上所说的话都是扯淡。

    果然,第二天早上醒来,除了尴尬没有别的。酒后乱性,是因为太寂寞了,剧组偶尔会出这样的事。太寂寞,关在外景地一拍三四个月,没有其他任何娱乐,工作压力大,日子又枯燥得发狂,于是男欢女爱,露水姻缘一场。

    她若无其事,当成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。早上九点的通告,她准时到了现场,在他醒来之前就走掉了。他当天上午没有通告,也好,避免他醒过来更尴尬。

    下午她在片场见到他,他已经化完妆,坐在那里等着吊威亚,见她也只是淡淡地笑,像其他人一样跟她打招呼:“嗨!”

    她顿时觉得整颗心都放下来了,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复杂得她懒得去分析,也不愿意去分析,只是也不动声色:“嗨!”

    一直到剧组杀青吃散伙饭,他们都没有再在私下里交谈过。

    她想,那样醉后轻狂的一夜,他一定同她一样,巴不得快快忘掉。

    拍完那个电视剧,费峻玮就去演了那部电影——他的成名作。那是一部拍给电影频道的小成本电视电影,导演及整个班底包括主演全都名不见经传,他的表演也略显青涩,但那本身就是个纯净得如同青涩的青春文艺片。后来送展国外电影节,那部电影原本是陪跑,纯粹是拿去凑数,谁知却在国外电影节上大爆冷门,备受评委青睐,一口气拿回三项大奖,其中包括一尊最佳男主角。于是院线全部排期重新上映,他在大银幕上那青涩的笑容秒杀了无数观众,从此一路大红大紫,成为新生代偶像。

    现在他被她推开,就势倒在KINGSIZE大床上,竟然无赖一样地看着她:“下午我不想出去了,我想……做……别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以,你就在房间好好休息。”说完她就打算走了。

    “我在挑逗你耶!”他索性拽住她的袖子,有点悻悻的,“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好不好?那些周刊啊专栏啊不都说我是很多女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么……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……”

    她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,他果然只能滴酒不沾,才一点香槟就醉成这样,她安抚似的轻轻拍拍他的脸:“乖,在房间好好睡一觉,晚上起来看节目。”

    他的眼睛微眯,简直像只小狐狸,还是只眼睛水汪汪的小狐狸,死皮赖脸抱着她的腰,把脸贴在她脸上,蹭来蹭去:“你不陪我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有事情要做。”她嘴里这样说,心里却觉得不能把他单独留在这里,简直太危险了,于是说,“我叫小千来看着你……还有你以后千万别喝酒了。”

    他蛮不讲理:“我不要小千,我就要你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。”她随口哄他,“现在睡一觉,等你醒了,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走?”

    “我不走,我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他心满意足地爬到床头那边去,将自己埋进一堆枕头里,刚闭上眼睛,没过几秒却又睁开:“你不走?”

    “我不走,我在这儿看着你睡觉。”她随手替他拉过被子,“快点睡。”

    他拥着被子,很满足地睡着了。

    他睡着了其实比醒着的时候更帅,额发凌乱,濡湿一点点汗,像小孩子。那样浓密的长睫垂着,眼皮微微地动着,或许是在做梦吧。专家说,人在做梦的时候,眼珠会迅速地转动。

    他会梦见什么呢?

    镇在冰桶里的香槟还有大半瓶,她拿起来替自己斟了一杯,入口很爽洌。她伫立在窗前看海,成群的海鸥盘旋在海面上,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,她刚入行做宣传的时候,Marilyn曾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。

    海边有个人非常喜欢海鸥,每天早上都去和海鸥玩,几百只海鸥都飞下来同他一起玩耍。有一天这个人的父亲说:听说很多海鸥都不怕你,落下来同你一起游戏,你捉一只来给我玩吧。结果第二天这个人到了海边,再没有一只海鸥落下来,因为海鸥已经猜到他要捉自己了。

    “‘至言去言,至为无为。齐智之所知,则浅矣。’”Marilyn说,“这句话的意思是,最好的语言是没有语言,最高的作为则是没有作为,同别人比试心机,那是很浅薄的。连海鸥都知道你动了心机,何况是人?听上去很可笑吧。我们这行是名利场,充斥着各种阴谋和圈套,机关算尽,八面玲珑,其实永远比不过自然而然。很多时候,你不要跟别的人斗智,因为有些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,他们做得出的事,你永远也做不出,所以你会吃亏,你会输。做我们这行,最上品的境界,其实是大巧若拙,自然而然。就是当有任何事件发生的时候,只要你能看清它本来应该去的方向,你就占了先机。就像我们没有办法阻止秋天落叶,但一片树叶刚刚落在水中,你比别人看得清,你比别人出手早,出手拨一拨,帮它顺流而去,朝着你想要它去的方向,你就会赢。”

    她所做的决定,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?

    晚上的“钱坤之谈”是钱进坤专访高颜。

    在钱进坤的循循善诱之下,高颜彻底敞开心扉,承认自己与同性恋人小波的关系,并且诚恳地讲述了这八年来他们的分分合合。同所有其他恋人一样,他们有过甜蜜,也有过吵架、分手、割舍不下和痛苦的挣扎。

    “我爸爸对我讲,你再这样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。这是我出生到现在,他对我讲过的最重的话。其实我爸爸的脾气一直都非常固执,当初我要报考电影学院,他反对,足足四年不跟我说一句话。我毕业后拍第一部电影,当时是和付诚安老师合作,在电影里我演付老师的儿子,叛逆不听话,放着大学不上,非要去篮球队。里面我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台词,拍的时候一条就过了。导演夸我演得好,其实我知道,那就是我想对我爸爸说的话。后来这部电影上映了,邻居都去电影院看,我爸爸单位还包场了。我爸爸终于给我打电话,说:‘你演得很好,原来我觉得当戏子是件丢脸的事,现在看看,其实你就是在演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故事,为什么要抱着守旧的思想觉得这个职业不好呢?’

    “后来我爸爸得了脑溢血,半身瘫痪在医院里面。我在甘肃拍戏,请不了几天假,回去看看他又走了。我爸一辈子要强,睡在床上动不了了,脾气特别不好,赶跑了五六个护工。后来是小波替我在医院侍候他,在医院里一住三个月,寸步不离。起初我爸天天骂他,拿东西砸他,小波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,端屎端尿,侍候我爸吃喝拉撒,陪着他做康复……我拍完外景回去时,他正替我爸剪脚指甲,病房里灯太暗,他把我爸的脚抱在自己怀里,小心翼翼,一只一只剪……那样专注,那样认真……他当时的那神情……我到现在眼睛一闭就能看见……他是独生子,在家里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……我刚认识他的时候,他连洗衣服都不知道要放洗衣粉……我爸出院的时候,小波瘦了三十斤……连脸颊都瘦得凹进去了……我爸是好了,可是小波大病了一场……感冒引发急性心肌炎……医生说是劳累过度……我抱着他大哭,问:‘你这样值得么?值得么?’,他说:‘为了你,就是值得的。’

    “那个时候我就觉得,他是用整个生命来爱我的,我怎么可以辜负他?”

    连主持人都被感动了,过了很久才轻声问:“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很久以来我都觉得我欠了他太多太多。当我爸爸知道他就是小波的时候,曾经哭着对我说,小波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,如果他是个姑娘,绝对会是世上最好的妻子,最好的儿媳妇,可他偏偏不是……我的职业,我们的情感,注定我们永远不能走在阳光下。但是这次事情爆出来,我反倒觉得轻松了……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们的事,又如何?我爱他,他也爱我,我们深深地相爱,我们视对方为这世上最重要的人,为了对方我们随时可以付出一切……可是我非常明白为什么大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,因为连我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理解,我为什么要奢望其他人理解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整个直播节目非常轰动,非常成功,现场打进电话的观众很多,基本上都被感动了。有人说,你们没有妨碍到其他人,你们是真心相爱;有人说,社会越来越宽容,我们应该理智地看待你们的情感,虽然你是公众人物,可感情是私事。也有观众观念偏激,在电话里说得非常难听,但高颜表现得异常坚强和有风度,他只是诚恳地讲述自己与小波的情感,却并不要求其他人理解。

    这期节目播出后反响激烈,迅速引起了更大范围的讨论和反思。同情高颜的舆论渐渐占了上风,几乎每个人都忘不了那天他坐在直播间,以一种克制而从容的语气讲述他和小波的故事,淡淡的表情和深深的无奈。

    Vickie打电话给文昕,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们赢了。”

    从电视到报纸,在传统传媒完胜,媒体压倒性地同情高颜,于是都觉得费峻玮是真性情、真仗义,为他的拒领拍手称快,说这是“侠义”。而网络更不用说,因为网络论调一直以来就更开放,更宽容,所以从起初就同情高颜,赞成费峻玮拒领。

    钱进坤打来电话:“谢谢你,文昕,谢谢你提议我邀请高颜做节目,我们收视创了新高。而且节目反响非常好,观众都觉得有深度,话题有争议性,但是又揭示的是另一种情感。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,我还没有谢谢你。当时小费那样任性,幸亏台上有你及时救场,那可是庆典直播。”

    钱进坤呵呵笑:“我那是职责所在,何必客气。对了,我还想邀请小费来做一期‘钱坤之谈’,这样话题会有延续性和拓展性……”

    文昕却婉言谢绝。

    在收拾行李打算去机场的时候,费峻玮问她:“为什么拒掉‘钱坤之谈’?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不是落到水里的那片树叶。”

    他“哼”了一声:“你欺负我中文不好吗?”

    “你的英文更滥。”她头也没抬,自顾自用手提电脑查看上午收到的新剧本,“公司近期会替你请一个英文教练,因为下部电影你将有一半的台词是英文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会有一半的台词是英文?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要饰演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华人第四代……你回祖国大陆寻根,所以你的英文台词不仅多,而且要说得很好,起码要比中文说得好。”

    他一脸痛苦地问:“怎么要接这种戏?我讨厌学英文!我从中学就不喜欢上英语课!”

    “有点上进心好不好?导演是江导,嘎纳电影节最佳导演,跟你搭档的女主角应该是潘胜茵,你还想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潘胜茵……我宁可搭新人……”他嘀咕,“江导不是最爱用新人么?为什么不海选一下?”

    “现在海选这种噱头已经过时了。”她随口问,“对了,你想搭哪个新人?是我们的签约艺人吗?说不定公司可以去跟投资方谈谈……”

    他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:“你!”

    她白了他一眼,低头继续看剧本:“你有四场吻戏、两场*……其中一场还要露……我得跟导演谈谈,这不行,太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多!如果你肯跟我演,再加一倍也不多!”

    她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拍他的头:“去死啦!”

    周一,难得老板来参加例会,大家都觉得好不习惯。经纪公司的结构其实非常松散,采用工作室制度,因为独立运作,各顾各比较多,老板轻易不过问业务。不过老板今天当众表扬了文昕,倒弄得她挺意外。

    接着开小组会的时候,大家起哄让她请客:“小费这一仗赢得这么漂亮,连老板都夸了,一定要请客!”

    她很大方,笑嘻嘻地说:“好啊,下班去吃自助餐,然后K歌。”

    回到办公室,Vickie悄悄告诉她:“老板在里面等你。”

    她以为老板刚才还有什么公事没谈完,或者有事当着其他同事不便说,所以在这里等她。于是她亲自端了杯咖啡给老板,这才坐下来聆听老板教诲。

    老板却一副不胜头疼的表情:“文昕……你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吗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她含糊地回答了一声。老板非常低调,很少在同事面前提及家人,她进公司几年了,还从来没见过老板的太太,说实话,老板有没有妹妹她还真不清楚。

    “我妹妹比我小十几岁,一直在国外,上个月刚刚回国。那天你不是在电话里跟我说,要给小费找个英文教练,结果被她听到了,她死活非要来。我这个妹妹被我父母给宠坏了,其实非常不懂事,一直觉得我们这行很有趣,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对她说,闹了这几天,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……文昕,你不介意吧?我就怕她来给你和小费添乱。其实她英文挺好的,毕竟在国外这么多年……”

    文昕笑着说:“您就让她来吧,您也知道小费挺好相处的,再说只是教英文,能给我们添什么乱?您真是太多虑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下午我叫她过来,你先见见,如果觉得不合适,不用给我面子,毕竟这是公事。”

    “您放心,我会公事公办。”

    BOSS走后文昕就给费峻玮的助理小千打了一个电话:“今天下午小费有没有通告?”

    “有,在片场拍广告,牙膏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几点能回来?”

    “晚上有个赞助商的酒会,可能不回公司就直接去酒会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挂掉电话,她告诉Vickie:“下午有人过来面试,我要去趟影视公司那边,大约三点前能回来。如果在我回来之前到了,你就让她等我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她约了影视公司谈合同,却十分意外地遇上了汪海。

    影视公司将她奉为上宾,殷勤地亲自下电梯去接她,然后她就看见了汪海。他没有带助理,自己独自一个人,开着一部半旧的奔驰,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车边抽烟,见到影视公司的人丢下烟头就迎上去,没想到那人是过来接她的。认出她之后他表情更是尴尬,有点讪讪的:“文昕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认识?”

    文昕落落大方:“我以前是汪先生的助理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余小姐上楼去谈吧,这里风真大。”影视公司的人有点心神不定似的,又回头瞧了汪海一眼。

    “我就不上去了。”汪海说,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文昕谈完了公事下楼,去停车场取车,没想到汪海正在停车场等她:“文昕!”

    她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,于是笑着问:“有时间跟我吃午饭么?我们边吃边聊吧,现在到吃饭的时间了,真饿。”

    汪海异乎寻常的爽快:“好,我请你吃饭。”

    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,等上菜的时候,汪海似乎很欷歔地说:“你变了很多,刚刚我都不敢认了。”

    她微笑道:“有变化也是应该的,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你做经纪人?”

    “对,从宣传转到经纪人还没有多久。”她笑了笑,“你呢,还在那家公司吗?”

    “早就没签约了,自己干,图个清净。”

    “自己干也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冷场,服务员还没有上菜,汪海自言自语:“混了这几年,我也算心灰意冷了……反正就那么回事,混口饭吃呗。这圈子没背景没来头,要混出来太难了。打电话给导演,人家第一句话就问你,你能带投资进组么?妈的,我要有投资我还拍什么戏,我不晓得拿钱去干别的?干什么不比拍戏要好?这世道,真他妈的黑。”

    她静静地听他说,最后才安慰他:“有时候是机遇,机遇来了就好了,耐心点慢慢来。这圈子就是这样,大家都在等机遇。”

    “机遇个P!”汪海似乎有一肚子怨气,“那个高颜,拍过什么?不就是拍过几部大导演的文艺片,大家就异口同声说他是实力派。前阵子爆出来他同性恋,结果呢?摇身一变,反倒比从前更红了。现在的观众,都是些什么人啊?这种人也红得发紫,简直是老天没眼。还有那个岑成,选秀出来的,一夜成名,号称百万粉丝,随便开个演唱会就三个小时卖掉五万张票。她唱的什么歌?她那能叫唱歌吗?跟蚊子哼哼似的,吐字都不清楚……”

    “任何人成功都有他独到的地方,岑成的演唱会我看过,台风非常好,气质独特,唱功也不弱。三个小时卖五万张票,那说明fans肯认账,fans肯买就有票房,这挺正常的。”

    汪海有点吃瘪,悻悻地没再说什么,正好服务员开始上菜,就打岔过去了。

    吃饭的时候他终于还是问她:“其实我还是想签个公司,有纪经人万事省心一点。你们公司条件怎么样?现在外边公司抽成都很高,再说做生不如做熟,你知道我散漫惯了,一般人我也不愿意同他们合作。”

    她搁下筷子,很认真地叫他的英文名字:“Carey,如果你还将我视为朋友,我说几句话,你不要生气好不好?”

    汪海怔了一下,说:“你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公司是工作室制度,按理说呢,每个经纪人都有权做主签艺人,但我刚刚从宣传转行,而且依我们的惯例,要开过会之后,才可以决定签不签。我可以跟同事们去商量,讨论你的情况,但如果你的脾气还是那样子,我恐怕同事们不会同意。”

    他又怔了一下,笑着说:“哎呀,我就是随口问问,你还认真了。你真是……这么多年都这么实心眼儿……”

    “Carey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说了,吃饭!吃饭!”

    吃完饭他坚持要买单,她也只好作罢。两人走出餐厅,保安指挥他们倒车,他的车却半晌打不着,只好自嘲地笑:“这奔驰……就是这样,中国的油,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我捎你一段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我不赶时间……再说我还有部车呢,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。”

    “那好。”她说,“我还约了人,那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她开车走出不远,突然想起围巾和手套忘在餐厅了,于是又掉转车头回去拿。刚刚将车开回餐厅前,就看到汪海又靠在车边抽烟。大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皮夹克,显得形单影只,在街头的寒风里,不是不萧瑟。

    她拿了围巾、手套下楼,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了,车倒还扔在那里。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她就打了个电话问Vickie:“你觉得……我再签一个艺人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不要……”Vickie那边背景音嘈杂,电话铃声此起彼伏,明显正忙得抓狂,“那样会成倍增加我的工作量,而且小费的事已经那么多本来就忙不过来,还有他小气起来真的会很小气的,你如果再签一个人,他会认为你没有全心全意待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Marilyn就不止带一个艺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能和Marilyn比吗?她那么聪明……”

    “Vickie……”文昕气结,“有你这样的助手么?你是我的搭档耶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说你笨啦……”Vickie安慰她,“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我们经验都不太丰富,不适合再带一个艺人。对了,你想签谁?”

    文昕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:“汪海。”

    “What?”Vickie大叫起来,“为什么要签他?他原来对你那么差,他现在又过气这么久了!”

    “回公司再说。”文昕无意多讲,Vickie却想起来:“对了,你说来面试的那个模特来了,正巧Aimee过来公司,她看过后觉得没有多大问题,那边一直打电话催开工,我就直接叫她把人带去片场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模特?”

    “平面广告的那个啊……你不是说她下午来面试?”

    文昕终于弄明白了:“不是!广告里的女模特已经不要了,昨天取消掉了,今天下午来面试的是小费的英文教练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Vickie大惊失色,电话里一片乱,也不知道是打翻了什么,“惨了惨了,我真是忙昏头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自己过去片场跟Aimee说。”

    片场永远嘈杂忙乱,鼓风机吹得呼呼直响,打板的工作人员拎着东西不停换位置,灯光师在调整……Aimee气场强大犹如女王:“小费,笑得再开一点点!不对!眼神不对!你在看什么?”一边说Aimee一边回头,只见文昕正走进来,于是问她,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文昕说:“Program改了,对方说不要用女模特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?”

    “新的program昨天应该有发给你的助手……”

    Aimee正忙,也顾不上多说,大声叫自己助理去拿新的program来看。文昕趁机问她:“那个女模特呢?”

    “化妆间。”

    文昕推开化妆间的门,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化妆镜前。化妆师正忙活,那女孩抬头看了看她,因为一脸所谓的时尚妆容,睫毛眼圈化得像熊猫似的,所以文昕只觉得她五官不错,长得还挺漂亮的。她心里歉疚,连忙问:“是厉小姐吗?”

    “对!”那女孩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,“你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好,我是余文昕,你叫我文昕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,你就是……”女孩仿佛恍然大悟,连忙伸手,笑着自我介绍,“你好!我是厉贝贝。”

    文昕拦住化妆师:“阿关,麻烦你出去一下,我有话跟厉小姐说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听见化妆师带上门的声音,文昕才笑着说:“真不好意思,因为工作人员失误,把你带到这儿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!”厉贝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,一脸的幸福和憧憬,“我刚刚看到小费了哦!真是太帅了!比我想象的还帅一万倍!”

    “你很喜欢小费?”

    “是呀!我看过他拍的所有电影,还有他演过的所有电视连续剧,不过有好几部剧他出场都不超过四十分钟……完全是龙套嘛!可是龙套都好帅!”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你不知道西雅图有多无聊,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就看DVD,翻来覆去看太多遍,所以连他出场的时间和镜头都能记住……”

    文昕觉得这女孩还挺单纯的,只是没想到她会对小费这样着迷,估计她吵闹着要来当教练,也是出于对偶像的崇拜,怪不得老板都拿她没辙。于是她说:“英文教练其实挺辛苦的,因为小费很忙,通告很多,他没有专门的时间用来上课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啦,我有思想准备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你要想清楚,小费他……嗯,怎么说呢,你在他身边,或者会觉得他和屏幕上的不太一样,也许你会觉得幻灭……你要知道明星也是人,通常外人觉得他们很梦幻、很偶像,实质上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,有着喜怒哀乐,甚至会有普通人的脾气。而且小费的英文基础很一般……”

    厉贝贝说:“不会的啦,我以前教过小孩子英文,是华人移民家庭的小孩,我知道怎么教中国人说英文。而且我有教育心理学的学位,我有执业资格。”她很认真地去翻包包,“证书我带来了,你要不要看下?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文昕迅速地做出决定,“我带你去见小费。”

    回去的车上她问费峻玮:“你觉得厉小姐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还好吧……毕竟就刚刚那么一会儿,也看不出什么。”他大概有点累,伏在前排椅背上,一张帅脸都抵在胳膊上,“晚上酒会你要不要一起?”

    “我约了杂志的人吃饭。”她稍顿了一下,还是告诉他,“厉小姐是老板的妹妹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他没多大反应,“跟老板长得不太像。”

    当然不太像,毕竟差了十来岁,而且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孩子。

    她说:“反正只是练三个月英文,你就当这位大小姐是来兼职的,毕竟她也不可能在公司长待。对人家好一点,客气一点,人家还是个小女孩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小女孩,比你只小一岁半……确切点说是一岁零五个月二十三天。”

    文昕看了他一眼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    “她有告诉我她的出生年月日……刚刚练口语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出生年月日?”

    他突然孩子气地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:“不告诉你!”

    “从明天开始她就来上班了,你到哪里她到哪里,见缝插针地练习吧,毕竟没时间让你专门去上课。我得跟宣传那边打个招呼,毕竟你们成天在一块儿,省得fans以为厉小姐是你女朋友,万一娱记拍到照片什么的,也好交代。”

    “我和你也成天在一块儿,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你是我的女朋友?”

    “全天下都晓得我是你的经纪人。”她有点好笑,“不会有人想歪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晚上能不能到我家来?”

    她警惕地望了他一眼:“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谈工作啊。”

    她考虑了片刻: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这有什么好骗你的?”她看了他一眼,“不是谈工作么?你不会想歪了吧?”

    他抿起嘴来笑:“没有没有。你吃什么宵夜?我可以叫小千先去买。”

    “别吃宵夜,会长赘肉。”

    车子已经到了地方,司机下来替他开车门,他一边穿上西服外套,一边对她说:“那我等你!”

    无可匹敌的英俊帅气,尤其是回头一笑的时候。

    和杂志的人约的是六点半,结果因为堵车,对方七点才到。寒暄后落座,菜刚刚上到一半文昕的手机就响起来了,她一看是费峻玮的私人号码,只能不动声色地说了声“对不起”,走到包厢外边去接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晚上你不吃宵夜,喝茶行不行?我家有一套别人送的茶具,还有茶叶,听说挺好的。你喝不喝乌龙茶?”

    她简直要无语了:“你专程打电话来就为这个?”

    “酒会好无聊……全是些商界人士,讲来讲去不是股票就是地价……”

    她不禁叹了口气:“赞助商的酒会,你就装个样子也得敷衍到底。不是还有其他艺人吗?跟他们聊聊天,说说话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跟他们聊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种酒会都散得早,忍忍就过去了。对了,现场记者多,记得别乱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吃完饭出来已经是九点多,寒风夜色中的城市显得格外萧瑟。她本来已经开车上了高架,忽然想到那种酒会其实吃不到什么,费峻玮肯定是半饿着肚子回去,下午拍了整整半天的广告,晚上又吃不到什么,再不让他吃宵夜,也确实太不人道。费峻玮就喜欢吃芝士蛋糕,她想了想,下高架桥调头,把车开到蛋糕店去。

    赶在打烊前买到最后两块,店员包装得很仔细,还贴心地问:“买给男朋友一起吃么?那我给你们拿一套爱心套装的刀叉。”

    所谓的爱心套装,也就是刀叉的柄端有半个桃心,合起来会组成一个“心”型。蛋糕店的噱头越来越多,不过这家店的芝士是招牌,小费很喜欢吃。她刚把蛋糕放到副驾座位上,手机就响了,竟然又是费峻玮。

    她简直要投降了:“又怎么了大少爷?”

    “刚刚……我那个,撞车了。”

    她猛然一惊,匆匆弯腰上车,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忙问他:“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对方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就是前方一个变道的车别了一下,然后我自己撞到护栏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报警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还没有。”他停了一下,说,“你说过,有任何事情先给你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她心急火燎也顾不上别的:“那你站在那里别动,告诉我地方,我马上就到。”

    总算是离得不远,她不过十几分钟就赶到了现场。车子撞得很惨,闪着红红的尾灯半横在那里。幸好天气寒冷,车流稀疏,路过的车并没有一辆停下来看热闹的,大家都匆忙赶着回家,没人减速。费峻玮已经换过衣服,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里面是一件高领套头毛衫,又戴着帽子,乍一看像个犹未大学毕业的男生,站在离车子很远的隔离带旁,远远看到她把车停下,才走过来。

    “你喝酒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她毫不客气抓着他的衣襟,因为没穿高跟鞋,她不得不踮起脚来凑近了闻他身上的气息。非常近,他的呼吸暖暖地喷在她脸上,清清雅雅,并没有酒气。而他的眼珠很黑很亮,看着她,目光中满是希冀,盯着她的唇,似乎小孩子想吃糖,喃喃地问:“我可以吻你吗?”

    她白了他一眼,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。

    “司机呢?你怎么自己开车?”

    “我叫他下班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没有到家为什么叫他下班?”

    “他送我到家了,然后我自己开车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已经到家了还开车出来做什么?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不做声。过了几秒钟,才拉开后座的车门,拿出一大束紫色睡莲,包得十分漂亮,寒风中更是楚楚动人,他说:“我买花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事叫助理去好了,什么事值得你半夜自己开车跑出来买花?”她又气又怒又急,“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?刚刚一大堆*才平息下去,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,好容易才重新让公众接受你的正面形象,这个时候你不要添乱,不要自毁前程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你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她快被他气死了。

    “花是买给你的。”他说,“花店说这个花粉处理过,不会过敏的。”

    她愣了片刻,回头看看撞得一塌糊涂的车,是去年刚买的新车,因为他平常太忙,还没开过几次,车子基本还是崭新的,都不到三千公里,只是撞得很惨,连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。她看着都替他一阵心疼,还算是新车呢……回头看他,还好没有受伤,于是说:“我打电话报警,顺便给保险公司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她,终于说:“我出来得太急……忘了带驾照。”

    她是真的……真的……被他气死了。

    “行车证一直放在车上,我就是忘带驾照了。”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像犯错的小孩,“你别生气了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?”她恨铁不成钢,“如果你不是公司艺人,我真盼望警察把你抓到牢里去关起来!”话虽这样说,幸好这一段是交警摄像头的死角,路上也没有人注意他们。她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下了决定:“OK,你开我的车先走,我来报警。”

    他乖乖开着她的车走了,她用手机打了122,然后再给保险公司打电话。交警不一会儿就来了,看过她的驾照问了她几个问题,照例开了张罚单给她。因为只是车辆受损没有别的事,所以保险理赔到了现场,也就拍了几张照片。

    回到家中已经是午夜时分,她刚进家门就接到费峻玮的电话:“你还好吧?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交警扣了我两分,罚款两百块。”她打了个呵欠,“这两百块从你佣金里扣,省得你下次记不住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过来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来我家。”

    “去你家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谈工作啊……你答应过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去了,太累了。”

    他“哦”了一声,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似的,最后却只是说:“那你早点睡。”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放下电话,她走进浴室放水。当初花掉二分之一的月薪租下这里,就是因为这间浴室她非常喜欢。下沉式的浴缸给人一种安全和奢侈的从容感,而浴缸对面的窗子,又正对着繁华的高架桥。幸好地方够高,每次她将自己完全浸在水中,看着足底银河繁星似的车灯,都会觉得自己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虔诚,在俯瞰这个尘世。

    她像在泡日式温泉,头顶一块毛巾,享受着香熏的快乐。这个时候应该来一杯红酒,不过她是个大俗人,所以拿起刀叉来吃蛋糕。她将自己的车子交给他开走的时候,除了自己的包,也随手将这个纸袋拿下来了,而他心神不宁,完全没有留意。

    蛋糕很好吃,湿乎乎的芝士味抿进嘴里,非常美味。

    为什么不把蛋糕留给他呢?或者是因为那一束莲花。那样美,那样漂亮的花束,幽蓝色的花瓣楚楚,在寒风中似乎呵口气都可以融化似的。他怎么会想起买这样一束花送给她?莲花还放在他车的后座上,而车子早已经在她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之后,被直接拖到修车场去了。

    她想起一句话:男人久不见莲花,开始觉得牡丹美。

    万丈红尘,滚滚浊世,谁当得起出淤泥而不染?

    她没有那个资格。

    每次费峻玮用他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时,她都会下意识觉得心虚。他们识于微时,只有她知道,他仍有成名前的单纯与稚气,有时候是近乎孩子般的天真。所以自己才会答应Marilyn做他的经纪人吧?

    不可试探主你的神,圣经说。

    知道不可为而为之,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呢?

    或许是粉身碎骨,一往无回。

    她重新将自己沉入水中,不愿意再去多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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