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 委钦差山东查巨案 听谣传侍尧畏黑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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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委钦差山东查巨案 听谣传侍尧畏黑砖 (第2/3页)里地,饶是他顽筋泼皮,腿脚心思连轴动,也觉有点乏上来。抄检书房时,别的衙役们都趁火打劫,旮旯缝隙地搜细软扑金银,他有心的人,只情捡着国泰的私人信函,一网包儿收取,也来不及翻看,两只袖子里塞得满都是信。郭英年还要请他吃饭,再三笑辞了,升轿直返绳匠胡同刑部衙门来。其时已经散衙,除了门上守值衙役,前院后院静悄悄的苍麻儿黑,连个人影儿也不见。他觉得内逼上来,到东厕里倒了吕梁缸似哗哗一阵子,这才轻松了,挽着裆系着裤带出来,遥见签押房也黑着灯,自言自语道:“说是在签押房等我的么……怎么不见人?”正自诧异,见几个衙役提着灯,列队缓步过来,走近了才看清,领队的是刑捕厅的堂官邢建业。和珅和他极相熟的,叫住了,笑道:“老邢,吃过饭了?刘司寇和钱沣不是在衙门么?这会子签押房黑洞洞的,都到哪去了?”
“啊——是和大人呐!”邢建业已年过耳顺,身子还健得像头壮牛,见是和珅,呵呵笑着声如洪钟似的,拱拱手说道,“都在后堂呢!于中堂、纪中堂还有李军门,奉旨来给三位钦差送行——瞧我这眼神儿,还以为您是谳狱司的师爷下值了呢!老了……不中用了……我带老爷过去……”说着便前头走。和珅知道此人也有侍卫身份,也就不敢拿大,一边走一边笑道:“论说你也不容易,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歇歇儿的了,还要来这里查夜值岗——回头我跟崇如大人说说,这些差使叫年轻人做就是了。”邢建业道:“万岁爷亲自点我跟你们出差,这么体面的事有什么累?再者我是个使力不使心的,一歇就有病,犯贱!我三个儿都叫他们跟着,我得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办差!他们太嫩也太娇了……上回叫他们跟刘大人山东去,叫人围了,一封告急信愣送不出去,回来还傲得大腊头似的跟我说嘴,叫我照脸啐他们一口:几百个泥脚杆子就吓得你们躲庙里乌龟不出洞儿,还敢在老子跟前显摆!什么十三太保,邢家三雄——熊包儿!”
和珅听他唠唠叨叨说“当年跟乾隆爷下江南”——这是连黄天霸的十三太保都捎带进去了,笑着心里一动,问道:“这次都谁跟钦差,除了您一家父子,黄天霸的徒弟们去不去?”邢建业道:“太保!十三个人儿打架累死一个,剩下十二个,只有黄富光、黄富宗、黄富扬、黄富名五六个人还囫囵,剩下的不是断胳膊就是瘸腿,还‘太保’呢!这回万岁爷还点有梁富云跟腿儿,也在里头呢!唉……话说回来了,也不能说这些太保无能,如今太平久了,他娘的人都变了性儿!都像躁气得了痰症,动不动就发邪火,操家伙就想打架!一招就一群,打东家抗官府,灭门抄家都不带寒碜的——山东泗水刘贤鲁,就为缴租时候过秤的说了句‘里头稗子糠壳儿也忒多的了。你家风车子要坏了好好修修’,这不是闲话一句么?就打起来!——几千人一个招呼就起来砸东家粮仓!为这一句话,福四爷杀了七十多个人——你说说如今这事儿还成世道?”说话间已到后堂天井,果见上房灯火通明,因为里头亮,隔着竹帘看得清爽,八仙桌上摆着菜肴,刘墉、钱沣、于敏中、纪昀、李侍尧都在,居然还有福康安和户部郎中郭志强!心里诧异着跨步进去,除了刘墉,众人都从座中起身见礼。和珅估量座次,正中是刘墉,挨次于敏中左陪,右边下首第一位是钱沣,主位右边椅子空着,料是给自己留着的。还待逊座,刘墉拍拍椅背说道:
“当仁不让么——你该坐这里,不要让了。我估着你还要一刻才得来,他们还有事要回去商办,就做主先坐下说话了。”
“没干系没干系。”和珅笑着一揖入席,接过衙役献上的茶,说道,“要不然还能早一刻回来呢!有两个师爷带家眷住京,几个婆娘拖着不让拿人,又吵又闹,杀猪价哭啼撒泼儿叫撞天屈,说她们男人‘是正经人,花酒都不许他吃,哪有逛窑子的事?’又说要撞景阳钟告顺天府……好容易我才哄住了……”纪昀笑道:“你怎么哄人的?”和珅道:“我说你们真是一嘴吃个砂锅——只知道脆不晓得牙碜!你们告过御状没有?那都是冤沉海底死绝命亡万般无计昭雪的人才肯走的道儿!先在刑部门口拦轿,扒掉裤子光屁股揍三十棍,再滚钉板背状纸,没准儿还不接你的状子,官司打赢了你还落个‘以民告官’发配出三千里去苦役——你们男人也就是个风流罪过,犯事儿极小,过堂取保平安回家,照样吃饭过年——你们这么折腾,本身罪过比你男人更大!来,她们抗拒官府,咆哮阻扼公务,统都给我拿下!这么一哄,都不闹了。”
说着众人都笑,和珅看那席面,虽然热香流溢琳琅满目,满桌都是碟子,什么青芹拌莲菜片儿、苹果片、桃酥、清蒸酥肉,还有五香鱼、干贝烧菜心、水晶虾、白斩鸡、炖火腿、烧二冬、烩三鲜诸类各色,没有什么贵重菜,通算也就值二两六七钱的光景,只正中摆着一个盘龙汝瓷扣盌,莹白如玉的糯米扣碗儿上面嵌满了小红玛瑙珠子似的樱桃,名字叫得好听“雪山红玉”,其实也并不贵,只盌提耳处贴着名贵标签,上边写着“××厨子敬制”,“坐”在紫檀木台座儿上格外出眼,一望可知是御赐的膳菜,和珅顿时明白了,不是纪昀、于敏中小气,既然皇帝赏菜,别的菜都不能比它更贵重。见刘墉起身小心夹了一粒“红玉”,忙也照样办理,其余众人也都依样葫芦,这才大家随意。
座中诸人都是位极人臣的中朝贵介,人人要讲规矩摆气度,于敏中、和珅、郭志强三人还是第一次与纪昀等人同桌就席,又有个“礼送荣行”的大题目在里头——这样的筵席永远都是摆摆样子而已——宁可“吃过”了回去再吃也断不肯在这里饕餮饱餐的。因此,刘墉动箸、纪昀劝菜,大家也便动箸、寒暄让菜,都像提线木偶般僵板呆滞,三巡敬酒“一路风尘保重”草草具食,刘墉说声“方便,多承厚意”便起身,众人也就纷纷离座,都“饱”了。
“于易简昔年和我曾一同受教于黄老先生英年征君。那时文章人品也都还好。”一时撤席散坐,于敏中拈须叹道,“谁知世间物情鬼蜮为幻,说变就变了。三位大人去,万万不必和他客气,查出眉目就拿人抄家,替我狠狠地揍他!他这样不争气,真叫我扫尽颜面,辱没祖宗败坏门庭,想起来就气恨悲苦。可他毕竟是我的弟弟,待到结束,我还是要去求皇上恩典,保不住他也是他的命,一碗凉浆水饮我还是要送他的……”说着,泪水已经涌眶而出。众人无可安慰,都只黯然不语。刘墉不能沉默,叹道:“中堂不必过于神伤,这话我听着也觉心酸,目下先要把案子查明。国泰婪索属员贪贿不法,于易简有多少染指还不甚了然。他是布政使,国泰卖官鬻缺,没有他作伥什么事也办不成。倘若只是媚上逢迎,那就只是另案处分的事,如果陷得很深,兄弟只好待谳明之后去向皇上求情,公义明白,私谊权衡,于大人见得是。”钱沣忖度着,原以为于敏中必定要痛斥于易简,一味“严办”口风,撇清自己塞住众人的口,听他说得有理有致有情,且是沉痛诚挚,也不禁心里一阵空落,徐徐说道:“刘大人这话也是我心里要讲的言语。就是亲兄弟,也有柳下惠、盗跖之分。他早已独立门户,又远在千里外做官,近墨染皂只能怪他自己不修德品。于大人方才说的,学生听了十分感动,足见大人风节,也知大人情怀。”
和珅原是最能帮闹凑趣儿说话的,俗语说的“混子”,能把场面搅得热闹欢悦起来,但此刻几次欲言三缄其口。一是觉得了自己“不上台盘”,这么得体有分量的话措词不来,自惭形秽“太俗”;二是“副钦差”身份局定了不能乱说。更要紧的是他袖子里鼓鼓囊囊还塞着些“不好意思”的东西,无论如何带着鬼崇,“人话”不能说得气壮,憋了半日,蹦出一句话来:“请中堂放宽怀些。”于敏中却转了话题,偏转脸问郭志强:“方才你和福康安赶来,说有事要禀,是什么事?”
福康安腾地苍白了脸。他的大名从来还没人敢这样直呼过,在座的纪昀一向叫他“世兄”,刘墉以下从来都是称字而避名,“福四爷”、“福爷”、“四爷”,连乾隆本人,私地时常也叫他“康儿”。他立有军功封着侯爵,身在一等侍卫之首,素来心志高傲,一心出将入相,图绘紫光阁名垂竹帛。于敏中这样粗疏,直是视他一个相府衙内,他的自尊心被于敏中轻轻一刺,立刻滴出血来,嘴角吊起一丝冷笑,偏脸对郭志强道:“你给他禀。”众人立刻鸦雀无声。
“有两件事要禀纪中堂、于中堂。”郭志强在压得透不过气的沉默中说道,“一是随赫德从天山大营给户部发来谘文,秋天发了泥石流,从天山到乌鲁木齐有一千多里道路冲坏了,得赶紧维修,这笔银子已经拨过去一半,就再拨完了也不够使,请示从军费外再调拨二十万两,总计是六十五万。这个时候正是冬天,部里想着春天雪化后好走路,随赫德又给傅中堂写了信,说没有现银招募民工极难。傅中堂现病着,就由四爷带我过来了——这是一件。”他舔了舔嘴唇又道:“再一件是芜湖粮道发来的,福四爷去年九月带兵弹压泗水县刘贤鲁父子倡乱民变,从粮道上借了饷银五万两,现在亏空银子得赶紧补上,芜湖粮道去年上缴库银四十八万,有旨意明年春天备荒,备荒的银子稍有短缺,道里能自己设法,但旨意里说泗水等地民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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