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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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之雍见了道:“怎麼只有一张?”

    九莉怔了怔道:“我不知道婚书有两张。”

    她根本没想到婚书需要“各执一份”。那店员也没说。她不敢想他该作何戚想——当然认为是非正式结合,写给女方作凭据的。旧式生意人厚道,也不去点穿她。剩下来那张不知道怎麼办。

    路远,也不能再去买,她已经累极了。

    之雍一笑,只得磨墨提笔写道:“邵之雍盛九莉签定终身,结为夫妇。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”因道:“我因为你不喜欢琴,所以不能用‘琴瑟静好。’”又笑道:“这里只好我的名字在你前面。”

    两人签了字。只有一张,只好由她收了起来,太大,没处可搁,捲起来又没有丝带可繫,只能压箱底,也从来没给人看过。

    最后的这天晚上他说:“荒木想到延安去。有好些日本军官都跑了去投奔共產党,好继续打下去。你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,他还是回国去的好。日本这国家将来还是有希望的。”

    他终於讲起小康小姐。

    “我临走的时候她一直哭。她哭也很美的。那时候院子里灯光零乱,人来人往的,她一直躺在床上哭。”又道:“她说:‘他有太太的,我怎麼办呢?’”

    原来他是跟小康小姐生离死别了来的。

    “躺在床上哭”是什麼地方的床?护士宿舍的寝室里?他可以进去?内地的事——也许他有地位,就什麼地方都去得。从前西方没有沙发的时候,不也通行在床上见客?

    她又来曲解了,因为不能正视现实。当然是他的床。他临走当然在他房里。躺在他床上哭。

    他没说有没有发生关係,其实也已经说到了边缘上,但是她相信小康小姐是个有心机有手腕的女孩子,儘管才十七八岁,但是早熟,也已经在外面歷练了好几年了。内地守旧,她不会的。他所以更把她理想化了,但是九莉觉得还是他的一个痛疮,不能问。因为这样他当然更对小康没把握,是真的生离死别了。

    她那张单人榻床搁在L形房间的拐角里,白天罩著古铜色绸套子,堆著各色靠垫。从前两个人睡并不挤,只觉得每人多一隻手臂,恨不得砍掉它。但是现在非常挤,碍手碍脚,简直像两棵树砍倒了堆在一起,枝枝哑哑磕磕碰碰,不知道有多少地方扦格抵触。

    那年夏天那麼热,靠在一起热得受不了,但是让开了没一会,又自会靠上来。热得都像烟呛了喉咙,但是分开一会又会回来,是尽责的蚂蚁在绵延的火焰山上爬山,掉下去又爬上来。突然淡紫色的闪电照亮了房间,一亮一暗三四次。半晌,方才一阵震耳的雷声滚了过去,歪歪斜斜轻重不匀,像要从天上跌下来。

    下大雨了,下得那麼持久,一片沙沙声,简直是从地面上往上长,黑暗中遍地丛生著琉璃树,微白的蓬蒿,雨的森林。

    九莉笑道:“我真高兴我用不著出去。”

    之雍略顿了顿,笑道:“喂,你这自私自利也可以适可而止了吧?”

    “你回去路上不危险吗?有没有人跟?”她忽然想起来问。

    之雍笑了。“我天天到这里来,这些特务早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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